鹏飞百科

悠然见南山的上一句是什么_(悠然见南山还是悠然见南山)

首全文为:“结庐在人境,而无车马喧。问君何能尔?心远地自偏。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(一作望)南山。山气日夕佳,飞鸟相与还。此还(一作中)有真意,欲辨已忘言。”(宋刻递修本《陶渊明集》卷三《饮酒·其五》)。

“悠然见南山”,《文选》卷三十“杂诗下”、《艺文类聚》卷六五“产业部上· 园”均引作“悠然望南山”。自苏轼提出“望南山”为“见南山”之误以来,围绕“望/见”这一处异文,历代学者争论不休,迄无定解。“望”“见”在中古时代的典籍里多有互通混用的情形,如刘桢《赠徐干》“步出北寺门,遥望西苑园”,《初学记》卷十一“职官部上·中书侍郎第十”引作“遥见西苑园”;谢朓《暂使下都夜发新林至京邑赠西府同僚诗》“引领见京室”,《艺文类聚》卷三一“人部十五·赠答”引作“引领望京邑”等。在六朝隋唐人看来,二字似无明显的优劣之分。

悠然见南山的上一句是什么_(悠然见南山还是悠然见南山)

“南山”之争

“悠然见南山”的“南山”,学界主要有“庐山”“南山四皓”“寿考的象征”“终南山”(扬雄)等不同观点。

丁福保《陶渊明诗笺注》认为“南山”指“庐山”,龚斌《陶渊明集校笺》同之,并引颜延之《陶徵士诔》“寻阳陶渊明,南岳之幽居者”、庾亮《翟徵君赞》“卒于寻阳之南山”、《九江府志》“庐山在府城南二十五里,古称南障山”等例为证。

沈从文《“商山四皓”和“悠然见南山”》据“商山四皓”一作“南山四皓”,结合出土文物,得出“渊明所说‘南山’,是想起隐居南山那四位辅政老人,并没有真见什么南山”。

王瑶编注《陶渊明集》曰:“相传服菊可以延年,采菊是为了服食。《诗经》上说‘如南山之寿’,南山是寿考的征象。”王叔岷《陶渊明诗笺证稿》说:“是否指庐山,未敢遽断。《诗·小雅·天保》:‘如南山之寿。’《[太平]御览》卷九九六引《本草经》:‘菊,一名延年。’此诗上句言菊,下句言‘南山’。延年益寿,可谓巧合。然如必谓陶公之意在延年益寿,则此诗之意境迥别矣!”

范子烨《悠然望南山——文化视域中的陶渊明》将陶诗中“南山”与“扬雄”相联系,提出“问君何能尔”的“君”指“扬雄”,“‘结庐在人境’乃是渊明借扬子以自况:扬子生活在风物繁华的长安,陶渊明生活在庐山脚下的旷野,二者出处不同,行迹有别,但同样都具有超尘脱俗的思想意识和人生情调。……‘南山’本身即有双关的意义:它既指终南山(位于长安之南),也兼指庐山(位于浔阳之南)”。

“南山”具有双重内涵

陶渊明《杂诗·其七》“家为逆旅舍,我如当去客。去去欲何之,南山有旧宅”,丁福保《陶渊明诗笺注》曰:“宅,茔兆也。”王叔岷《陶渊明诗笺证稿》云:“《后汉书·温序传》:‘上书乞骸骨归葬,帝许之。乃反旧茔焉。’‘旧宅’犹‘旧茔’。……[此]首叹时运催迫,前途无多,惟有坦然归于旧茔而已。”逯钦立校注《陶渊明集》说:“南山,指庐山。旧宅,当指陶氏墓地。”陶渊明东篱之下采菊,悠然远望南山,陶氏家族墓地恰位于南山,此处“南山”或代指“人生归宿”“死亡”。

曹丕《九日与钟繇书》:“至于芳菊,纷然独荣,非夫含乾坤之纯和,体芬芳之淑气,孰能如此?故屈平悲冉冉之将老,思飧秋菊之落英,辅体延年,莫斯之贵。谨奉一束,以助彭祖之术。”陶渊明《九日闲居并序》:“余闲居,爱重九之名。秋菊盈园,而持醪靡由。空服九华,寄怀于言。”“酒能祛百虑,菊为制颓龄。”如王瑶所言,陶渊明“采菊是为了服食”,服食菊花有助于延年益寿,但南山下的陶氏家族墓地提醒着诗人,死亡乃个体生命最终的归宿。《自祭文》:“陶子将辞逆旅之馆,永归于本宅。”《拟挽歌辞·其三》:“死去何所道,托体同山阿。”人生在世宛如一场“逆旅”,死亡才是生命的“本宅”。

“山气日夕佳,飞鸟相与还。”鸟儿清晨出林,日暮结伴还巢,同样讲生命的归宿。鸟类无论白天飞往何方,日夕都要返还旧巢,恰似人之一生,不管生前呈现怎样的形态,终将归于尘土。《神释》:“三皇大圣人,今复在何处?彭祖爱永年,欲留不得住。老少同一死,贤愚无复数。”《五月旦作和戴主簿》:“既来孰不去?人理固有终。居常待其尽,曲肱岂伤冲。”因此,陶诗中的“南山”既指映入诗人眼帘的“庐山”,又象征着个体生命的死亡归宿。

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。山气日夕佳,飞鸟相与还。”陶渊明采菊服食,以求“止颓龄”,延年益寿,采菊之际突然抬头望见了“南山”(“庐山”/“陶家墓地”),想起逝去的陶氏先祖,进而意识到生命不过一场逆旅,死亡才是最终归宿;这时正值日暮时分,飞鸟结伴还巢,再一次印证“回归”主题,诗人由此领悟到生命的“真意”。

汉魏晋诗歌中的“望墓—沉思”书写

《古诗十九首·其十三》:“驱车上东门,遥望郭北墓。……浩浩阴阳移,年命如朝露。人生忽如寄,寿无金石固。……不如饮美酒,被服纨与素。”阮籍《咏怀·其十五》:“开轩临四野,登高望所思。丘墓蔽山冈,万代同一时。千秋万岁后,荣名安所之。乃悟羡门子,噭噭今自嗤。”二诗同样遵循“望墓—沉思”的叙事结构,与陶渊明《饮酒·其五》接近。《古诗十九首》的作者及阮籍因“望墓”意识到生命短暂,前者追求感官满足、当下享受,努力增加生命的密度;后者寄托于神仙长生,企图拓展生命的长度,实则均未能摆脱死亡的忧虑,不得已借助“饮酒”“求仙”自遣。陶渊明否定了上述两种解脱途径,《神释》“日醉或能忘,将非促龄具”、《连雨独饮》“运生会归尽,终古谓之然。世间有松乔,于今定何间”,通过“望南山墓”,领悟“生寄死归”的“真意”,放弃采菊服食、养生延年,坦然豁达地面对死亡。

袁中道《四牡歌序》说:“夫以阮籍、陶潜之达,而于生死之际,无以自解,不得已寄之于酒。杜武库之事业,颜真卿之忠义,终不能忘情于迁化之际,而沉碑刻石,不得已寄之于名。予皆怜其志,而哀其不知解脱之路。”这一论断难称准确。相较于阮籍“生死之际无以自解,不得已寄之于酒”,陶渊明可谓了然生死,“纵浪大化中,不喜亦不惧。应尽便须尽,无复独多虑”(《神释》),找到了“解脱之路”。阮籍、陶渊明具有不同的生命境界,反映在创作上,阮诗充满忧生之嗟、迁逝之悲,常落脚于远游求仙,“言在耳目之内,情寄八荒之表。……颇多感慨之词。厥旨渊放,归趣难求”;陶诗整体呈现淡泊平和的基调,“笃意真古,辞兴婉惬。每观其文,想其人德”,《形影神》《自祭文》《拟挽歌辞三首》旷达超脱。

(作者单位:郑州大学文学院)